本篇内容为虚构故事,如有雷同实属巧合。
苏韵很习惯做计划的。小时候,奶奶最爱说的话就是“吃不穷,穿不穷,算计不到才会穷”,她喜欢“算计”,喜欢把生活抓在自己手里,按设想的一步一步走。那样她踏实。
可婆婆偏偏不给她这个“踏实”,一再说“过两天看看”……
苏韵郁闷归郁闷,还是抱着希望翘首以盼。
“你不知道这五个字就像寓言里乌鸦嘴里的肉,我是坐在树下饿得半死、巴巴等那块肉掉下来的狐狸。可那肉总在以为就要落下来时,又被乌鸦包进嘴里……”苏韵有次和闺蜜陈艺蕊吐槽,把陈艺蕊听得乐死了,说比喻得太精妙,苏韵自己却笑不出来。
“那你们就不能单刀直入,让他们给个具体时间吗?”陈艺蕊说。
“要章哲单刀直入,他自己就先捧着心脏喊疼。”苏韵一说起来就义愤填膺。
昨晚电话前,她还特地说了,你直接问!结果章哲根本不懂什么叫“直接问”。
“我是让你问明白的,你怎么还是光知道说‘行吧’吃迷魂散了?行吧什么行吧?!你们家人之间怎么那么奇怪?比陌生人还不如。
“你爸和你像上下级你不觉得吗?拿起电话先就是‘章哲啊,你好你好’,不是隔得远,手都握上了!可真有趣。
“你妈催我们生个孩子时说什么年纪大了就等个含饴弄孙天伦之乐,结果呢?我肚子里怀的难道不是你们章家的孩子?”
这最后一长句,往日里换别人说,苏韵会很不以为然。哦,人家催你生,你就生?你不是成年人吗,你没脑子吗?人家让你吃屎你也吃你?你的人生不应该你自己规划吗?她顶会用这串话来骂得苏亚洲哑口无言的。
再退一步,这孩子还真不是婆婆当初几个电话几句话催出来的。属于意外。但眼下,也是气得不管不顾,拿出来当枪使了。
“那咱就不问。不是说强扭的瓜不甜吗,对吧?我们就自力更生。”章哲连说带哄着。
苏韵心里的火像被芭蕉扇扇了两把,猛地窜高了,想你还真会拿我的话给自己搭梯子,我不是不想自力更生,我是没那个条件!
昨晚生气气大发起来就是从说没条件开始的。
章哲说你呀,非要改贷款年限干什么呢?你看,如果不改,我们明明可以宽裕很多,哪用这样烦?银行贷款是可利用资源,你不懂利用。笨不笨哪你?
苏韵也知道自己性子急了点,可当初买房欠的钱是她借下的,她当然想赶紧聚起来早日还掉。银行月月的利息也看得发愁,辛辛苦苦地,到头来就全是在给银行打工。
苏韵一狠心,把贷款期限从二十年改成了十年,每月还八千多块……这样两根管子齐往外出,自然能支配的现金就不多。
可这话章哲来说,她就不乐意了。
“你说我笨不笨?外面能利用的不利用,家里能利用的不争取、装大方、装懂事……最后图到了什么?我就是笨呀!”
话到这里,再说下去就要冷场、难堪、尴尬了。
章哲赶紧踩刹车,“钱的事你别担心。我会想办法的。大不了我还可以接代码写嘛!”
章哲学的通信工程,毕业后干过一年售后,很快转到手机工厂。前几年行业景气,章哲本身技术方面也精进,每年加薪福度挺大,薪水算起来不低,还升了职。
可是花无百日红。曾经红得发紫的大鳄诺基亚如今都走下坡路了,他们这样一半自主品牌、一半贴牌加工的工厂能好吗?
就因为这,苏韵才担心的。而且下坡路归下坡路,整天事儿并不见少,还总加班,她不想章哲再另外接活儿,累得苦哈哈地。
如果婆婆能帮忙带到哪怕到读幼儿园,事情就好办多了——至少外债没了,银行的商贷部分也还光了,只剩公积金贷款,那利息完全能接受,日子就不紧张了。就算真的两人有谁摊上个暂时失业什么的,也不必太恐慌。
自己这样的想法真的自私,要求真的过分吗?
下班前,赵约翰出来说想请大家去翡冷翠吃饭,“老虎不在家,猴子称一下大王。”一办公室都笑。
赵约翰是成了精了,中文讲得溜就算了,毕竟也在中国呆了七八年,算不得稀奇。关键这人好奇心强,谚语歇后语百家姓三字经统统有兴趣。这样一来,闹笑话的时候反而多了。
比如他给自己取“赵”姓,就说因为那是排百家姓里最前头的,当很厉害;眼下又自比猴子了,有这样的么?但不得不承认,中国特色的某些精髓还是被他“领会”去了。
“老虎”说的是首席代表韦先生。赵约翰的名片印“顾问”。按头衔,当然是首代权力大,但一办公室人都知道,赵约翰是空降来的,某种程度上有“心腹”的意思。但赵约翰低调,苏韵怀疑他是不是连孔孟老庄那一套都研究过了。
一众人都说有空。苏韵正好有机会不去领章哲下班来接她的情,便也爽快地说一起去。趁手就打了电话给章哲,说不用来接她了,办公室晚上在商业街吃饭,吃完她自己打车回去。
章哲说,鱼生那些暂时还是别吃,再忍一忍。苏韵说不是吃日料。
提到商业街,苏州人总会先想到日料店和酒吧,几乎整条街都是。门帘都极小,但排场在,安排两位女服务生迎宾,左右各站一个,穿着木屐,梳了髻,对来的客人鞠躬行礼——腰要弓得低点,头能碰着头——嘴里招呼着“一那些一嘛塞”。从晚上吃饭点起,这声音就不绝于耳,每每让不进店消费的行人想远远跳开脚去,不然对不起那热情。
翡冷翠做精致西餐,在这条街上显得颇格格不入,价位还偏高,什么时候去都没见坐满过半数。但几年了,也还一直开着门,不得不说是个奇迹。没怀孕前,碰到纪念日生日之类的,要想吃个情调,苏韵也和章哲来过几回。
服务员一人给了本菜单,同事们纷纷点好,苏韵还没翻出可心的——看起来都太淡口。最后随便要了份凯撒沙拉,和一个小寸披萨。
赵约翰拿过点好的单浏览了下说,你们为什么都点这么少?替我省钱吗?朱翎你一份烤土豆和煎鳕鱼就够了嘛?减肥?
说完把单子还给服务生,说,加三份腓力牛排吧,切成小块再上来,我们分食,六分熟……就七分熟好了。Mica你多吃点,贫血该多吃肉。
坐对面的朱翎朝苏韵一眨眼睛,嘴型比出“Mica”——Mica是苏韵英文名,后面不用猜,也知道她在学赵约翰的话。
苏韵有时特别烦朱翎这调调,玩笑也没个适可而止。
看,去洗手间时她又拖着苏韵一起,在镜子前挤眉弄眼,“信不信,你依然深藏在赵约翰心里!”
苏韵拇指中指一扣,手上的水珠弹了朱翎一脸,“饭乱吃不要紧,话不要乱讲。赵约翰对谁照顾不周到过吗?”
“对谁都周到就是为了掩盖对你的周到。铺垫。”
苏韵真反感了。这话说得,倒像她和赵约翰之间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东西。她率先抬了腿先往外走。
朱翎没看出苏韵的不高兴,继续说,“我的眼睛是雪亮的。”
苏韵倒被“眼睛雪亮”一下弄笑了,想起朱翎男朋友分手时要朱翎赔偿他青春损失费的那出闹剧。找到过这样的绝世极品男,还敢说自己眼睛雪亮?这女人有时精明,有时又有点傻大姐。
这一想,也就不计较了。
“雪亮怎么没看出我现在和大婶大妈没区别?自己都不想看自己,还藏谁心中……”
苏韵说得夸张,但真有点嫌弃自己的。她本来个子不高,刚刚,从前小核儿荔枝一样,加上腰细,真正穿衣显瘦脱衣有肉。
现在呢,虽然体重控制得不错,但还是全方位变大,从胸到屁股,就连脸都好似被拍扁了。不照镜子拉倒,一照,心情急速灰下去一大块。就跟以前玩俄罗斯方块,消掉两竖条时往下猛一落的断层感一样。只不过玩俄罗斯方块时超级爽,照镜子看自己恰恰相反。
苏韵巴不得早点卸货,她好怀念健步如飞、身轻如燕的时候,现在往哪里一站,都像个灰扑扑的庞然大物。今天早上赵约翰瞪着蓝眼睛惊讶地看着自己时,苏韵不是没有一点难为情的。
这话说出来似乎不大像样。她当然不会以为她藏在赵约翰心底,多久前的事了,她都结婚又怀孕了……
可是在一个明确表示过喜欢自己,深情注视过自己的人面前,还是很想保持体面光鲜的那一面。不知别的女人是不是也这样……
赵约翰结了账,一行人出了翡冷翠。
有男同事自告奋勇说帮苏韵先拦辆车,苏韵说着谢谢,正两头打量来往有没空车,见章哲从白格子玻璃门右侧走过来。
章哲胳膊上搭着早上穿出门的那件藏青色休闲西装,电脑包还在手里拎着,乍一看像路上那些刚了下班准备去酒吧放松消遣一下的日本人——这么说,主要是章哲有日本男人精致的一面。无论在哪里,修边幅,天生还是衣架子,穿着苏韵从外贸店淘来的一百五十块一件的普通衬衫,也能让人一眼注意到。
说起来,苏韵当初就是被章哲的颜值吸引的。她这个人在很多方面称得上理性,唯独感情上我行我素,感觉先行。
和一圈人点头打过招呼后,章哲便挥手说再见,“不和你们抢车,正好带苏韵散个步消消食。”
朱翎又眼露羡慕地作怪,“模范丈夫不是徒有虚名。”
“你吃饭了吗?”苏韵看章哲电脑包还提手上,知道他没直接回家,现在八点半了,想必等了很久,心里松乎乎软下来好几分。
“开封菜。就近,华润楼下那家。”
“你怎么知道在这里等?”苏韵想自己打电话时明明没说。
“我有脑子啊!不吃日料你们在这条街上还吃什么?去吃关东煮还是全家吃便当?”
苏韵笑了,半撒娇半撒气地摇一摇章哲的胳膊,一天的闷气就摇落了大半。
“我不是说了我自己打车回去……”
“苏晕同学手机没带身上,谁放得下心。”
苏韵性子有点迷糊,天天走的楼梯,稍微一分心一脚能踏下去两级,弄得自己一趔趄还怪楼梯。章哲有时喊她苏晕。
这一说,苏韵鼻头发了酸,想到早上在营业厅心生恐惧落泪的那一瞬间,突然停下脚,脑袋就伏到章哲肩上,抱住亲人一般。
正是商业街最热闹的时分,灯红酒绿,车来车往,章哲说,“这地方演八点档不合适……”见苏韵不动,又说,“别人都看呢,以为我欺负你了。”
“你就是欺负我了!”
“好了好了,知道你委屈。”
“知道个屁!我今天早上吓都吓死了。”
“早上怎么了?”
打上车回家的路上,听苏韵一讲,章哲也吓一跳,少不掉数落苏韵不吃早饭,医院检查。
“周六正好该产检,不想明天跑一趟。反正肯定又说是贫血那一套。”
“那药继续吃,你总这样,三天打鱼两天晒网。”
两周前产检,医生警告她重度贫血,不快速补起来生孩子都有危险。苏韵本就觉得医生夸大其辞,加上开的那些补血铁剂和她犯冲,吃了直恶心不说,上厕所还不顺畅,苏韵就丢在一边没再继续吃。
“喂,你说你妈是不是不喜欢我?”苏韵低头玩着自己胖萝卜一样的手指,突然问。
这思路跳跃得,一般人跟不上节奏,好在章哲习惯了,见怪不怪。
“哪有?”
“就有!”
和章哲刚谈恋爱时,第一次跟他回家,那时他家还住在低矮的平房里,有邻居来看热闹,“都说苏州出美女。来看看我们章哲带回来的姑娘。”
曹佑珍说,“哪里是苏州的。不美。”
苏韵听在耳朵里就不舒服了。自己怎么了,就不美了?非得苏州本地的,才美?章哲给她讲道理:你这就太上纲上线了。中国人嘛,是不是都有谦虚自贬那一套?你妈当别人面儿肯定也不能说你美死了吧?
苏韵不是爱抠字眼儿的人,再说谈恋爱时期嘛,你侬我侬,章哲嘴上一打镲,就过去了。
可后来呢,买房结婚一样没管没顾,眼下又这样……苏韵有点影儿就拿出来提上一回。
“好,就有就有,他们还不喜欢我呢!他们就喜欢他们自己。”
章哲说到这里,难得地和苏韵抱怨起自己爹妈来。
下午他妈曹佑珍打了电话过来,特地挑了他爸章炳年去图书馆的时间。劈头盖脸地就说章哲不懂事,弄得章哲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,忙问怎么了。
曹佑珍说,“哪次打电话来,问起来都是挺好,从没主动说过要我们过去帮忙,你爸说坚决不贴你们这冷屁股,发狠不去你们那里。”
章哲哭笑不得。这哪儿跟哪儿啊?还“坚决”!但再一想,这不正是他爸吗?!一辈子没在外面挣上存在感,就在儿子和老婆面前挣霸王当。要人尊敬他,拿他当回事,要人凡事听他的,要说一不二……现在又嫌弃他不主动,没郑重地“请”他们来,要不要印请柬呢?
苏韵听完也愣了。她和公婆相处的时间很少,最长不过就是跟章哲回去过春节的几次,头尾全算上就五天功夫。
婆婆很传统贤惠,每天买菜做饭收拾家里,说话轻声细语。
公公给她的印象是严肃,严肃得有些过了分,每天吃好早饭就背着手出门去图书馆,中午回来吃了饭再去。
苏韵和章哲开玩笑说你爸真是一心只读圣贤书的甩手掌柜。原来并不是,竟是电话线后面负责发话的男慈禧呢!
“那你妈还是想来帮我们的呢。”
“那可不是。她就是要我爸心里舒坦。”
“一样的呀。你妈的意思就是你爸舒坦了,那他们就来了。不都说人老了就和孩子一样嘛,要‘被需要感’你就给他们呗。再说我们也确实需要他们呀。你妈要是在,早饭肯定不会天天烤吐司吃鸡蛋对不对?我又不要吃燕窝鱼翅,花样稍微变一变换一换,清粥配点可口的小咸菜什么的,肯定有胃口得多?肯定就不会又犯晕,你说对吧?”
章哲明白苏韵“卖惨”的意思。孩子的到来是个意外,但苏韵已经28,他还大上三岁,该要。只是这一来,就打破了苏韵的三年“规划”,她原先想等买房借她阿姨的钱还完再说的,“到养宝宝时,没有外债,给她(他)买东西就不会磕磕巴巴,抠抠索索。”
说来说去,还是钱的问题。
在钱这件事上,苏韵的态度其实有些模糊。她自己是个物质欲不高的人,背帆布包抹玉兰油欧莱雅都很开心,从不曾想过伸长脖子朝大富大贵去够。但外债在身,哪怕是银行的贷款,却让她有紧迫感,恨不得赶紧卸下那副担子,然后才能安心享乐。
章哲呢,对钱同样没有强烈欲望。小时候家里条件多差呀,穿有洞的汗衫遭亲戚“好心”提醒过,穿他爸章炳年单位发的超码数劳保鞋遭同学群嘲过……却没有惯常的“总有一天,我发起来给你们瞧瞧”的志气。就像钱是曾经辜负过伤害过他的渣女,如今再也爱不起来了一样。
章哲确实是个淡泊的人,不好听的说法就是不太上进的一面,香蕉皮滑到哪里算哪里,大方向没偏差就行。
苏韵见章哲没说话,又说,“你自己的亲生爸妈,说两句软话,哪怕就是求他们来的话,也不会显得卑躬屈膝丢人吧?”
章哲捏她鼻子,“什么亲生爸妈,话都不会讲了?”说归说,还是点了点头。
那一刻,苏韵心就定了,雀跃起来,“我也想去吃开封菜。辣翅、冰可乐!”
章哲赶紧招呼司机,“师傅,不好意思,麻烦您掉个头往回开……”
周六产检时,苏韵被医生狠狠训了一顿,说你不要当我们危言耸听,万一生孩子时来个大出血——这谁也不能打包票的事——你这身体状况能行?苏韵这才紧张了,章哲更夸张,非要“药补食补双管齐下”,医院领苏韵去不远的天府之乐,坐下来先问人家有没有爆炒猪肝。
“等下全归你,要吃掉。”
“这样填鸭式极其不科学。”苏韵抗议。
“就不科学了。下周开始每天给你叫一份。”
“常识都没,肝脏排毒的器官,怎么能天天吃?”苏韵嘴上责怪,心里却被他紧张的样子弄得甜蜜蜜地,“吃完饭顺便逛一下边上的母婴店,想想还有没有什么要买的,今天补齐去。我妈说用新棉花做了两床垫被和小抱被,给小枣准备了几身小和尚衣,可能还有些杂七杂八的小东西吧,说生之前找空来一趟。”
苏韵叽叽喳喳,章哲听得惭愧——自己父母一分一毫都想不起来似地,更别提准备衣服鞋帽了。
从买房到结婚,他们都是这样一副置身事外的态度,钱当然也没出过一分。不是章哲要啃老、想啃老,也不是苏韵家给过钱钞,这么说,绝不是因钱而起,而是父母的态度一对比,总让他有一言难尽五味杂陈之感。
曹佑珍和章炳年平时除了一日三餐,一个泡图书馆,一个在家抱着字典看报学认字……方式很西方没错,但中国人到底还是该讲究点人情味的。
苏韵的父母因为家里牵绊多,分身无术,也不会来帮他们多少忙,但每次电话里,章哲都能感觉到他们的关心,即便三言两语也是有温度,是发自内心的。那才该是一家人的样子!
有时他扪心自问,自己和父母的关系算不算畸形。而每每想到这个问题,必要引申联想到父亲和母亲的关系畸不畸形。
从他记事起,父亲和母亲连拌嘴都没有过,永远夫唱妇随,章炳年敲锣,曹佑珍必打鼓。饶是章哲人小,也知道那绝不是书上说的琴瑟和鸣那种恩爱。
他见过邻居家打架打到扔碗砸盘子,衣服从领口撕拉一下扯成两块烂布,甚或头破血流的时候都有,但事情一过,那夫妻又是夫妻的样。
章哲说不上那到底是什么样,但有血有肉有爱有恨有流动的生气。
他父母缺的就是那生气。
当年因为家穷,家在城里的章炳年快三十岁才娶了农村户口的曹佑珍,上头的一个大哥和下面的一个弟弟却都先于他成了家。中间的孩子,最容易被忽略,说不上媳妇,父母也没那么急不可耐地操心——也是囿于条件有限,一点资源先紧了赶着结婚的老大和老小。
章炳年偶尔一两次谈起来,除了抱怨时运不济怀才不遇,排行老二也成了致他落人后的原因。
穷困扰了章炳年一辈子。因为穷,人愈发地自持清高,愈发地不肯“同流合污”,单位里混得半点不灵光。在章哲考上大学那年,章炳年首当其冲出现在第一批被“内退”回家的名单里。之后一直领着比本就不高的工资更低的薪水。
如果仅仅工作不顺——时运不济也好,怀才不遇也罢——章哲不会从心里不尊重章炳年。他只是看不上父亲在家一副颐指气使的“老爷样”,永远都要说一不二。
就这样一个人,一个没什么地方值得“仰视”的人,曹佑珍却自觉地在锅碗瓢盆柴米油盐间作出仰他鼻息生存的姿态,唯唯诺诺、小心翼翼,并且保持了一辈子。她像是父亲在这个世界上最忠贞的影子。
他不知道是母亲的懦弱“成就”了父亲这样说一不二的德行,还是先有说一不二,才有了母亲处处以顺父亲意为宗旨的臣服。
无从知晓。
总之,他在同龄人少有的不争不吵的家庭氛围里长大,回忆起来,竟没有温馨的时刻,除了透不过气的压抑。
也胡思乱想过。自己捡来的?父亲是不是讨厌自己?不然为什么那么吝于给一个笑脸?后来发现,不光是对自己,事实上,几乎对任何人,章炳年都不曾有过一个轻松的笑脸。他最大的能耐就是让人难受,让人无语。他活在自己的世界里,无视所有人。
想到这些,章哲就不可避免地记起四年前买房的一幕幕来……
本章完,看本专栏更多精彩内容还在持续更新中!!!